殷國茂

　　(1931年1月—)

　　著名軋管工藝與設備專家、中國工程院院士。1931年1月29日生，山東黃縣人。1953年于大連工學院(現(xiàn)大連理工大學)機械系畢業(yè)后，在鞍鋼任技術員、工程師、專責工程師。1958年3月被抽調到成都參加無縫鋼管廠建設，同時被原冶金部選派到匈牙利切佩爾鋼鐵公司實習，學習匈文和生產技術。1960年1月回國后，在成都無縫鋼管廠歷任翻譯、科長、總工程師、副廠長、廠長等職。1986年被授予國家級有突出貢獻的專家，1988年獲全國首批優(yōu)秀企業(yè)家稱號。1995年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著有專著《中國鋼管五十年》《中國鋼管飛速發(fā)展的十年》。晚年依然積極指導企業(yè)，努力培育后輩，為中國鋼管事業(yè)奉獻自己的力量。

　　殷國茂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我國自己培養(yǎng)的首屆大學生。1953年5月，他從大連工學院提前畢業(yè)，奔赴當時祖國最需要的地方——鞍山，從此他扎根中國大地，投入無限熱情和畢生精力，長期從事無縫鋼管設備與工藝的研究。他參加了鞍鋼三大工程項目建設投產;作為首批技術骨干，參加創(chuàng)建成都無縫鋼管廠。此后，他不僅填補一項又一項我國冶金工業(yè)的空白，為我國海洋、化工、原子能、航天等科技事業(yè)發(fā)展作出了重要貢獻;還引領中國無縫鋼管行業(yè)，一步一步走向國際前沿。

　　從殷國茂院士的學術成長經(jīng)歷不難發(fā)現(xiàn)：一位偉大科學家的學術成長，既離不開時代背景的因素，也離不開他獨特的個性稟賦，更離不開社會主義事業(yè)發(fā)展所帶來的重要創(chuàng)新機遇。正如殷院士自己所言，“我只不過做了那個時代賦予我應該做的事情，換作別人，也會這樣做”。確實，一個獨立自主的國家，一個追求夢想的民族，一個日益奮發(fā)的時代，這才是真正大師的用武之地。

　　■胡子祥

　　承納時代開拓奮進之氣

　　眾所周知，新中國的工業(yè)化戰(zhàn)略以重工業(yè)為重點。1953年底，以大型軋鋼廠、無縫鋼管廠和七號高爐組成的鞍鋼“三大工程”勝利竣工，為全國鋼鐵工業(yè)的進一步發(fā)展奠定了基礎，這是我國社會主義工業(yè)化建設的標志性事件。

　　殷國茂正是在這樣一個“激情燃燒的歲月”，從大連工學院提前畢業(yè)，投身于我國社會主義工業(yè)化建設的最前沿陣地——鞍鋼。非常幸運，他親自參加了鞍鋼無縫鋼管廠的生產準備和試生產，見證了新中國第一根無縫鋼管的誕生，也開啟了他與無縫鋼管一生的不解之緣。

　　其間，他曾參與陪同周恩來總理、朱德委員長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參觀鞍鋼，并做技術講解員。正是在周總理的親切關懷下，他被直接評為助理工程師。1956年，年僅24歲的殷國茂就擔任了鞍山鋼鐵公司總軋鋼師室的專責工程師，負責無縫鋼管等5個廠子的技術和管理工作。

　　在這樣一個火紅時代，又紅又專的殷國茂快速成長。

　　為建設成都無縫鋼管廠，1958年，殷國茂被選派到匈牙利參與周期軋管機組的設計制造，學習機組生產技術與工藝。其間，殷國茂直接上軋機操作，他對三一八周期軋管機組和二一六周期軋管機組的理解甚至比匈牙利方還要深入。

　　回國后，殷國茂在成都無縫鋼管廠擔任外國專家助手兼翻譯，參與該廠的一三三機組安裝、調試和試生產;在外國專家撤離后，他獨立領導三一八周期軋管機組的土建、安裝、調試和生產準備。

　　1965年12月31日，殷國茂親自上機軋制了新中國第一根規(guī)格為168毫米×7毫米的大直徑無縫鋼管。接著又主持建成了二一六機組和冷軋冷拔鋼管車間。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國內周期軋管機組設備與技術工藝的第一人非他莫屬。凡是周期軋管機組上所遇到的設備和技術問題，都需要找殷國茂來解決?？梢哉f，時勢造英雄，中國走獨立自主工業(yè)化道路的時勢造就了殷國茂。

　　20世紀80年代，我國冶金企業(yè)設備逐漸老化，已不能適應經(jīng)濟發(fā)展的宏觀需要，鋼管工業(yè)也進入了改革創(chuàng)新的關鍵時期。為此，殷國茂走出國門，考察世界先進軋管技術。1989年，他作為引進180軋管機組工藝及設備的中美聯(lián)合設計總設計師，帶領百余人遠赴美國匹茲堡，進行中外聯(lián)合設計。其間，他提出并徹底改進優(yōu)化原設計的主要工藝技術參數(shù)和傳動系統(tǒng)和機架等裝置，大大提高了精密軋管機組性能，提高了引進技術設備效益。

　　1991年殷國茂所建成的一七七機組，不僅是當時國內第一套短流程精密軋管機組，也是當時世界上第一臺實際建成并投產的177毫米精密軋管機組，具有20世紀90年代世界先進水平，標志著成都無縫鋼管廠的鋼管質量、品種、技術裝備邁上了一個新臺階，也是中國鋼管事業(yè)發(fā)展新的里程碑。

　　汲取實踐創(chuàng)新發(fā)展之氣

　　鋼鐵工業(yè)是我國工業(yè)化的基礎，無縫鋼管更是鋼鐵行業(yè)當中最富技術含量的基礎工業(yè)之一。無論是石油工業(yè)、發(fā)電工業(yè)等關系國計民生的行業(yè)發(fā)展，還是飛機、艦艇、大炮、火箭、導彈、坦克等軍工行業(yè)的快速發(fā)展，都需要無縫鋼管，尤其是大口徑無縫鋼管的發(fā)展，成為重要備件支持。但是，20世紀60年代隨著中蘇關系惡化，中國對蘇聯(lián)無縫鋼管的進口受阻，建立一套獨立完整的鋼管工業(yè)生產體系迫在眉睫。

　　面對困難，殷國茂迎難而上，在實踐中不斷創(chuàng)新，也不斷推動我國無縫鋼管生產實踐向前發(fā)展，直至走向世界。

　　在設備和工藝上，三一八周期軋管機組設計能力原本僅限于生產石油套管、鉆探用管、鍋爐管、水(煤氣)輸送管等一般碳素鋼無縫鋼管，但是我國航天軍工的發(fā)展急需試制合金鋼管和不銹鋼管等品種生產。軍工用無縫鋼管絕大部分用于武器裝備的重要部位，其生產難度大，技術要求高，質量要求嚴，時間要求緊。為保質保量按時完成生產任務，殷國茂提出“先軍工，后民用”“突出軍工，以軍帶民”的生產方針，建立一套完整的軍工用合金鋼管和不銹鋼管的生產體系，開發(fā)一系列軍工用新產品，如生產飛機、艦艇、大炮、火箭、導彈、坦克等武器裝備所需關鍵材料之一的無縫鋼管，將國家急需的軍用無縫鋼管的生產列為生產準備的首位。在殷國茂的帶領下，成都無縫鋼管廠不僅極大地提升了三一八周期軋管機組和二一六機組的設計能力，并通過技術改造，將這兩個機組的生產能力提升到同類機組世界先進水平，還逐步建立了一套完整的軍工用合金鋼管和不銹鋼管生產體系，攻克一個又一個技術難關，按時完成了一個又一個軍工用管的試制任務，滿足了國防軍工和國家經(jīng)濟建設的需要。

　　在實際生產過程中，為解決周期軋管機組斷銷以及彈性接手軸發(fā)生斷裂事故的問題，殷國茂查閱大量資料提出試驗方案，聯(lián)合重慶鋼鐵公司測壓組進行大量試驗，開展對216毫米周期式軋管機組主傳動系統(tǒng)設備進行測試和強度驗算的研究，通過實測和計算初步弄清楚了機組軋制力和力矩沿著軋輥的分布特征，基本明確孔型設計、所軋鋼管的壁厚、喂入量、軋制溫度、軋輥轉數(shù)、鋼管壁厚、軋輥直徑、軋制中心線、喂料裝置的工作狀態(tài)和操作情況等因素對軋制力和力矩的影響，明確提出了二一六軋管機組的軋制力和力矩數(shù)學公式。這對后來進一步改進二一六周期軋管機組，減輕軋管機的載荷，延長軋管機的壽命，少斷或不斷安全銷，改進聯(lián)結接手的結構，具有重要意義。

　　扎根基層求真務實之氣

　　“愿得此身長報國?！币髧錾谪毧嗉彝ィ孕∧慷萌湛軐ξ覈那致?、蹂躪，少年時期便燃起愛國熱情，胸懷報國為民的理想。在大連工學院讀書時，他毅然投身抗美援朝、參軍報國的熱潮，后因系獨子而未被組織批準，但心懷報國之志卻日益強烈。

　　1958年3月，殷國茂告別妻子和剛剛滿月的大女兒殷利，作為組長，帶領金如崧、曹福忱、劉前川和史有義等人，遠赴匈牙利布達佩斯切佩爾鋼鐵公司，學習周期軋管機組生產技術。1960年從匈牙利回國后，他“重整行裝再出發(f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縱然難舍老父老母，但仍然響應國家號召，服從組織安排，毅然奔赴成都，參加成都無縫鋼管廠建設。多少年來，殷國茂舍小家為大家，上未能像平常兒女一樣對雙親盡孝道，下未能像平常父親一樣對兒女盡責任，也未能像平常丈夫一樣對妻子予以照顧，而是服從祖國的需要，將畢生精力和滿腔熱情投入到我國無縫鋼管事業(yè)的發(fā)展之中，投入到國家需要、人民要求和市場需求之中。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科技成果只有同國家需要、人民要求、市場需求相結合，完成從科學研究、實驗開發(fā)、推廣應用的三級跳，才能真正實現(xiàn)創(chuàng)新價值、實現(xiàn)創(chuàng)新驅動發(fā)展?！笔聦嵈_實如此，在成都無縫鋼管廠建設、研發(fā)和投產的實踐中，殷國茂創(chuàng)設出了一個非?？茖W的、完整的科技創(chuàng)新理念——“RDEICS理念”，即研發(fā)(Research)→開發(fā)(Development)→工程化(Engineering)→產業(yè)化(Industry)→控制(Control)→標準化(Standardization)。他從國家需要和生產實際出發(fā)，著眼于工程技術上的一個整體解決方案。

　　可以說，殷國茂的學術思想確實很接偉大時代祖國和人民需要的“地氣”。

　　另一方面，他還扎根基層，尤其是接工人生產勞動的“地氣”。與工人打成一片，深入車間，深入群眾，是殷國茂的顯著特點。殷國茂當廠長時，對中層干部要求非常嚴格，有時甚至被認為不近人情;但對工人卻非常平易近人。他常常泡在車間，與工人一起討論如何改進設備、革新技術，研究新產品、新工藝。他曾這樣介紹自己的工作時間安排：“30%考慮怎樣解決工廠的科研生產問題，10%的時間用于應付和參加社會活動，剩下60%的時間考慮工廠的發(fā)展和用于自身學習與提高?！?/p>

　　20世紀80年代，身為廠長的殷國茂從不追求物質享受，甚至家中沒有一件稱之為“件”的東西，譬如組合柜、席夢思、空調和地毯。他像工人一樣騎著自行車上下班，吃穿也都不講究，在他看來，“能用的就將就用，不必買新的。實用些，何必追求外在的華麗”。他親切和藹，即使他已經(jīng)是院士了，工人、學生和普通工作人員仍然非常喜歡和他在一起工作。

　　當然，個人稟賦卓越也是殷國茂學術成長的重要前提?？v觀其成長經(jīng)歷，不難發(fā)現(xiàn)，他有以下幾個特點。

　　其一，聰明睿智。因為身處戰(zhàn)亂年代，殷國茂中小學讀書經(jīng)歷非常坎坷，僅斷斷續(xù)續(xù)讀過幾年。他私塾沒念完，便闖關東至大連;小學沒有畢業(yè)，便待學在家;初中沒畢業(yè)，便被推薦上中專;中專上了半年多，便轉入大學預科;大學預科讀了半年，便考上大學;大學未完成畢業(yè)答辯，就奔赴鞍鋼工作。其間，殷國茂始終沒有拿到過一張“畢業(yè)證書”，以至于在被評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之后，還被人親切地稱為“沒有畢業(yè)證書”的院士?？v使他的學習過程并不完整、系統(tǒng)而有序，但他在大連工專和大連工學院學習期間，學習成績仍然非常優(yōu)秀。

　　其二，求實務真。在走上工作崗位后，他善于將所學專業(yè)理論與生產實際相結合，解決生產中的技術工藝問題。譬如在鞍鋼工作時期，負公差軋制和實施減徑技術提高產量等問題在理論上蘇聯(lián)業(yè)界早已研究清楚，但是蘇聯(lián)在生產設備和工藝上往往難以實現(xiàn)。殷國茂通過對生產過程細心觀察，并且與工人深入研究探討，最終提出并主持研制成功鞍鋼一四〇軋管機組減徑方法生產大口徑無縫鋼管新技術及負公差控制軋制技術，大幅度提高機組產量及成材率，大大提高了產量和效益。后來，在成都無縫鋼管廠期間，為了解決生產中的斷銷以及工人翻鋼等實際問題，他主持研制的“重載彈性橡膠聯(lián)軸器”“撥輪式連續(xù)翻鋼機”，還分別獲得國家發(fā)明獎二等獎和三等獎。

　　其三，開拓創(chuàng)新。殷國茂從1953年奔赴鞍鋼工作至今，長期潛心于無縫鋼管設備與工藝的研究。20世紀60年代后，在國外專家撤走的情況下，他在技術上保證了我國第一套周期軋管機組的發(fā)展、調試投產，主持并具體參與成都無縫鋼管廠“六五”“七五”“八五”技改，使周期軋管機組和頂管機組的品種、質量、產量、降耗等都大大超過設計水平，主要技術經(jīng)濟指標居同類機組世界先進水平，使成都無縫鋼管廠成為我國品種規(guī)格最為齊全的最大的無縫鋼管基地;他提出并組織試軋成功各種合金、不銹鋼管及研制實現(xiàn)了一批新鋼種和生產新工藝，領導開發(fā)研制了一批核電、潛艇、宇航、火箭、導彈等國家急需的關鍵管材，既填補了我國無縫鋼管產品和技術的空白，又為中國的現(xiàn)代工業(yè)和現(xiàn)代國防工業(yè)建設作出重大貢獻。

　　其四，思路開闊。20世紀80年代，在擔任成都無縫鋼管廠廠長之后，殷國茂“只管4 名副廠長、1名總工程師、1名總會計師和1名副總經(jīng)濟師，絕大部分日常工作和事務都由他們負責處理”，而他的主要精力和時間都集中用于考慮工廠重大問題的決策和長遠規(guī)劃，著力把成都無縫鋼管廠建成國家一級企業(yè)?！癈SST”品牌無縫鋼管曾被譽為“中國第一管”，產品遍及全國，并出口美國、英國、加拿大、泰國、日本等5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在世界鋼管界中享有很高的知名度。

　　到了90年代，殷國茂的思路更為開闊。身為院士的他更多將自己定位為鋼管行業(yè)尤其是無縫鋼管行業(yè)的學術帶頭人，開始將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轉向思考整個中國鋼管行業(yè)的發(fā)展問題……

　　一個接地氣的大師，原來是這樣“煉”成的!

　　(作者系西南交通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院長、教授)